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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1991年,山东菏泽县高孙庄,迎来了一位极为瘦弱的老者。
对于高孙庄新长起来的这批娃娃来说,这位老人无疑是陌生的。
然而对于这位老人而言,这片土地却有着极其深重的意义,因为这是他阔别43年的故土,也是与母亲最后一次相见的地方。
43年前,母亲穿着蓝布衫将他送上马车,告诉他一定要活着回来。
等他在43年后完成这个心愿时,面对的不再是母亲慈祥的面容,而是一方低矮的坟墓。
看到坟墓的墓碑上镌刻着母亲的名字,这位老人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情绪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上,随即仰天痛哭,忍不住大喊道:
“娘,我终于活着回来了!你不是说等我回来吗?”
然而他的母亲却最终没能亲眼看到儿子回家的场景,墓前只回荡着这位老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,听来不由惹人无限伤怀。
这个在母亲坟墓前,如同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的老人叫做高秉涵,是跟随国民党部队撤往台湾的一名老兵。
有关他的故事,还是要从1948年开始讲起。
一、乱世中的分离
高秉涵出生于一个有着深厚国民党革命传统的家庭。
父亲是坚定的三民主义拥护者,母亲是当时进入新式学堂的首批女子,两人在结婚后共同在山东新式小学任教。
1947年,高秉涵的父亲因为战乱不幸离世。
而仅仅在一年之后,中共与国民党又在山东菏泽展开激烈交火。
混乱的时局使得百姓惶恐不安,开始纷纷向外逃窜,高秉涵的母亲同样急于为刚刚小学毕业的高秉涵寻找生存出路。
就在这时乡里传来消息,国民党军队要在南京设立“流亡学校”,获得初中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娃娃可以去往南京念书,那里的时局相对安稳。
高秉涵的母亲虽然不舍就此与儿子分离,但是为了儿子的生命安全,
她还是毅然选择将年仅13岁的高秉涵送往南京。
当时村里的几个家长一同凑钱,为去往南京学习的孩子雇了辆马车。
高秉涵还清楚地记得,母亲将他送至马车前与他告别的时候,正是石榴成熟的季节,鼻子还能闻到来自石榴的果香。
同来送行的姥姥因为害怕他路上挨饿,特意给他拽下一个石榴,塞在他的手里。
那时的高秉涵只顾着看手里熟透的石榴,却忽略了母亲眼中强忍着的泪水,只是真切地听到母亲唤着他的乳名对他说:
“春生,你一定要活着回来!”
尚且年幼的高秉涵自然想不到,这次的分离可能意味着长时间的不能相见,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,随即便踏上了马车。
上车之后的高秉涵兴致勃勃地剥开了石榴,并满心欢喜地咬了一大口,殊不知马车外的母亲正拼命地与他挥手告别。
母亲的动作被车内的同学瞧了个清楚。
看到高秉涵只顾着吃石榴,都没有来得及看窗外,这位同学连忙拍了拍高秉涵对他说:
“你娘喊你呢!”
听到这话的高秉涵连忙抬起头,然而马车这时已然启动,一个转弯错过了母亲的身影。
他最终也没有看清车窗外的母亲,更不知道看着他远去的母亲是如何地伤心欲绝。
起初高秉涵安慰自己不要为一时分别难过,等到初中毕业之后,便能与母亲相见了。
谁料母亲将他送上马车的那一刻,就是他们母子的最后一面。
此后高秉涵面对地将是独自一人的流散生活,他再也没吃过石榴。
二、流亡至台湾
随着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接连失利,国民党势力在大陆纷纷倒台。
在高秉涵一行人来到南京的“流亡学校”后没多久,学校就因为动荡的时局不得不解散。
年幼的高秉涵并不认识回家的路,只能跟着国民党的一支军队四处流亡。
在流亡的途中,只有13岁的高秉涵受尽了苦楚,差点因为突发的急性病死在途中。
甚至在一次开饭的时候,他为了配合部队躲避中共的解放军,不幸在四散逃亡的时候被队友手捧的热汤烫伤。
这次烫伤使得高秉涵的两条腿永久地留下了疤痕,更使得他脱离了国民党大部队。
纵使受尽了苦难与伤痛,年幼的高秉涵依旧在心中默念着母亲的话,告诉自己“一定要活着回来”。
这句话成为了他的信念,支撑着他度过难捱的流亡生活。
当时的高秉涵认为,只要再度跟上国民党的部队,那么他就一定有重返家中的机会。
然而他并不知道,此时势如山倒的国民党,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。
高秉涵拖着两条病腿,紧赶慢赶总算是遇上了一支同样流亡的国民党部队,并随着他们一同撤退到了厦门港口。
那时的港口停靠着两艘载人前往台湾的国民党船只,高秉涵看着队伍里的人拼了命一般往船上挤,自然也学着往上拥。
他生怕自己登不上船,会被队伍丢下,再也回不了家。
最终一个年纪稍大的士兵拉了高秉涵一把,这才使得他成功坐上了船。
当船缓缓向海面驶去的时候,高秉涵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慌,他向这船是往哪里开?
当船上的人开口说出“台湾”二字的时候,高秉涵更是感到一阵恐惧,他连忙说:
“这船到不到山东,我想回家。”
这时船上的人再没有开口给予他回应。
所有人的都晓得,此次前往台湾,那么便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回到家乡了。
就这样,高秉涵在经历了一年的流亡生活后来到了台湾。
然而这时台湾的时局,却再一次让他陷入到了无穷的绝望之中。
台湾因为大量的士兵涌入变得拥挤不堪,大多数士兵的生活都得不到基本的保障,而此时孤苦年幼的高秉涵更是无人理睬。
他在大陆历经了一年的流亡生活,而来到台湾,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进行流浪。
因为没有人对孤身一人的高秉涵进行看管,所以他只能从垃圾桶里找东西吃,晚上就睡在火车站的角落里,还要时刻躲避保安队的巡逻与追查。
那时台北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看年幼的高秉涵着实可怜,便给他找了个在车站卖盒饭的营生,也允许他在火车站宿舍落脚安家。
在好心人的帮助下,高秉涵总算是结束了流浪生活。
随后他得以在铁道部医院对自己的伤腿进行治疗,从而不至于落下残废。
那时的高秉涵一边卖盒饭,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返回远在大陆的家乡。
他天真地为自己攒着坐船回家的船票,每天都在反复背诵自家的地址,然而回家的幻想却在有一天被人猝然打破。
一次偶然的相遇,高秉涵在火车站遇到了他此前的老师李学光。
老师先是诧异年幼的高秉涵居然在火车站售票,而后又告诫他一定要在台湾继续念书,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当高秉涵问老师,什么时候他们这批从大陆来到台湾的人,才能够返回家乡?
李老师沉默许久,而后才告诉高秉涵,国民党所谓的“反攻大陆”不过是一句政治谎言,要他做好长期待在台湾的打算。
听到这话的高秉涵,当即流下了两行伤心的泪水。
高秉涵时时跑到海边的高山上,不断地向海峡那边的大陆呼喊着“母亲”。
然而这一湾浅浅的海峡,却就此让他与母亲分离。
在老师和大陆故交的关怀下,高秉涵通过半工半读的方式最终完成了中学学业,并成功考取台湾“国防”管理学院法律系,而后选择在台湾的法院工作。
这份工作给高秉涵带来了很高的社会地位,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丰厚的薪水,然而他却在法院工作十年后毅然辞职,做起了律师,专门为贫民打官司。
在历经长期的个人努力生活后,TokenPocket官网高秉涵最终在台湾过上了优渥的生活,顺利结婚成家、儿女绕膝,算得上是成功人士。
然而美满的生活所带来的心灵享受,却始终无法抵消高秉涵对于大陆家乡的思念。
他日夜都想回到母亲的怀抱,一直保留着到海边对大陆进行远眺的习惯。
在高秉涵的心里,有娘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,他总是要回家去的。
三、高秉涵的回家之路
为了回家,高秉涵付出了诸多努力。
在流亡期间,正是年纪稍大的同乡老兵一路为高秉涵提供帮助,才使得高秉涵有了存活下来的可能。
感念着同乡老兵的恩情,高秉涵所做的头一件事,就是将这些同乡老兵聚集起来。
建国后被迫撤往台湾的菏泽老兵,大多都没有多少文化,也没有得到国民党当局的善待,只能在台湾孤苦伶仃地勉强度日,他们做梦都想回到大陆,重新见到自己的亲人。
高秉涵在成立了律师事务所后,便将自己的办公室作为这些老兵的聚集地,时常与他们在一处说话聊天,以消解他们内心无人可说的相思之苦。
除此之外,高秉涵还会对这些老兵提供关怀和帮助,无偿帮他们处理生活上的难题。
这些老兵向高秉涵提出最多的愿望,就是希望高秉涵能够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大陆。
起初高秉涵总是劝同乡老兵不说这些丧气话,认定他们一定能够自己亲身回到大陆。
然而随着两岸关系的一再紧张,这些老兵对于回家的希望,也变得愈发渺茫。
有些人因为身体的病痛,深知自己活不长久,便一早拉着高秉涵的手对他讲:
“老弟啊,我是没有希望回去了,你还年轻有机会,如果我死了,你有朝一日能回家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带回去。”
同乡老兵的嘱托成了高秉涵一块厚重的心事,在潜移默化间也成为了他肩头的重任。
在众多被迫前往台湾的国民党老兵中,流传着这么一句话:
“活着已做游子,死后不做游魂”。
叶落要归根,这是台湾老兵心中的希望,也是高秉涵内心的希望。
随着嘱托的人数越来越多,高秉涵对回家一事也愈发坚定。
1979年,高秉涵赴西班牙参加国际会议前得知,大陆方面也将派出一个团体。
这在高秉涵心中,是一个绝佳与大陆亲人取得联系的机会,他提前写下了一封信件,想要在活动期间由大陆团体帮忙转达。
然而由于国民党对于参会人员的管控很是严格,因此那封信件最终没能被高秉涵送出。
此后的高秉涵并没有放弃寄信,他将这封家书先发往美国,再从美国辗转至大陆。
因为辗转的过程太过复杂,以至于高秉涵在信件发出一年后,才收到来自家乡的回信。
当高秉涵在信封上看到大姐的名字时,他简直激动得欣喜若狂,这可是他在阔别家乡36年后,第一次收到家里写来的家书。
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取出信件,读到第一段便潸然落泪,转头痛哭起来。
妻子拿过信件读完才晓得,原来高秉涵的母亲已于一年前逝世。
日思夜想的母亲已然与自己天人两隔,这对谁而言都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。
然而纵然是知道母亲离世的消息,高秉涵从未打消过重返家乡的念头。
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,更是为了那些没有机会回家的离世台湾老兵。
1984年,高秉涵冒险前往中国香港,与自己的姐姐弟弟得以在香港一见,此次见面不仅使得他老泪纵横,同样已成老人的至亲家人更是抱着他只顾痛哭。
在这次短暂相见后,高秉涵向至亲家人承诺,自己一定会再次踏上大陆的土地,不止是为了要和至亲相聚,更是为了送各位台湾老兵的骨灰回家。
终于到了1987年,台湾当局放开了老兵回大陆探亲的政策。
这之后的高秉涵便踏上了多次往返两岸的艰辛路途。
1991年,高秉涵终于再度踏上中国大陆的土地。
然而此次他的第一站并不是自己的家乡,而是要先将手中紧紧抱着的一位同乡老兵的骨灰送往甘肃兰州,那位台湾老兵的家属在建国后便迁居到了那里。
受人之托,必舍命完成,这是高秉涵内心所坚持的道义。
整个骨灰坛足有几公斤重,而高老因为幼时常遭饥饿留下的胃病,这么多年来的体重也不曾超过90斤。
但是他依旧坚持要在这长远的路途中,始终抱着骨灰坛,并要将骨灰坛亲手交到老兵家属的手上,只有这样高老才会感觉到心安,才感觉自己对得起老兵的嘱托。
在送完骨灰后,高秉涵在至亲的陪伴下来到山东菏泽老家,并在第一时间选择前往母亲的墓前进行祭拜。
那声“娘,我终于活着回来了”的嘶吼中,包含着太多过于沉重的思念之情。
其中的滋味怕只有高老一个人可以体会。
随后返回台湾的高秉涵,于1995年创办了菏泽旅台同乡会。
这不仅仅是一个联谊乡情、关怀照顾乡亲的民间社团,更是一个爱国家、爱民族、反“台独”、促统一的群体。
高老对于这个团体的建设付诸了众多努力,也通过这个社团帮助了诸多在台老兵。
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,高秉涵将100多位同乡老兵的骨灰一一带回大陆。
有时他们会冒雨开车赶往台南,将台南老兵的骨灰接回到台北,甚至由此还因为恶劣天气,被困到墓园整整一夜。
时间长了,身体的年迈已经不允许高老亲手抱着大理石打造的骨灰坛回去,但他还是会悉心将老兵的骨灰装好,将其安稳地送回到大陆。
这项工作可谓异常艰辛,然而高老却一直在坚持。
他最终不负所托,将这些孤苦一生的老兵,各自平安送回到了原来的家。
2012年,高老被评选为感动中国年度人物。
也是因为媒体对于高老事迹的宣传,高老帮助台湾老兵骨灰送回的事项变得越发忙碌起来,有不少老兵在大陆的亲戚也来找高老寻求帮助,拜托他送回老兵的骨灰。
对于这些请求,高老从来都是一口答应,随即投入辛苦的找寻之中。
有人好奇高老为何要在这件事上如此坚持,面对这样的问题,高老回答道:
“我抱着那一坛又一坛的,不是老兵们的骨灰,而是满满的乡愁。就让我们这一代人的乡愁把海峡填满吧,让以后回家的人路不再遥远。”
尾声
对于此生没能跟母亲相见的遗憾,高老也有了破解之法。
高老的家中摆放着众多母亲生前用过的物品,有衣物、首饰、文具等等。
其中他最为珍视的,便是母亲生前常穿的那件蓝布衫。
虽然高老已经年近90,但他仍然会将自己的脸放在母亲的蓝布衫上蹭一蹭,就像小时他常常做的那样。
对于母亲的思念早已变成高秉涵内心的一种习惯,而他也将永远带着这种思念,走过自己往后的岁月。
在近期的采访中,高老向媒体透露到,自己目前最大的心愿,就是回到山东老家过年,他在台湾也一直沿用的是山东的过年传统。
衷心祝愿高老可以早日实现回山东过年的心愿,希望他晚年生活幸福安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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