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群战士扎根山沟不言苦,保卫着祖国的安宁

这群战士扎根山沟不言苦,保卫着祖国的安宁

  红果满山

  ■郑茂琦

  辽西深处的山坳里坐落着一座仓库。我到达那里时,正是秋天,蓝天高远,道路两侧的山峦斑斓多彩,半黄半绿的森林密匝匝一片,前方的群山像波涛一样,莽莽苍苍,起伏连绵。仓库就像一颗掉落山间的野果子,连接外界的只有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。

  一进入库区,是一条林木丛生的大石沟,我的目光瞬时被沟口立着的一座铜像所吸引,旁边的石柱上写着——仓库第一任主任杨西园。顺着铜像往上看,一侧突出的山崖上静静地矗立着杨西园的墓碑。我抬头仰望,注意到一棵遒劲坚韧的崖柏扎根在峭壁上,硕大的树冠斜斜地伸向远方。

  我一边前行,一边为他的故事感到动容。杨西园是参加过南泥湾大生产的八路军第359旅的一名战士,后来还参加了解放战争、湘西剿匪、抗美援朝战争。来仓库上任前,上级有意调他去城市任职,他一口拒绝了,反而诚恳地向领导请求,调他到辽西大山里,他想到艰苦的地方去创业,与官兵一道开山建库。

  那时山里的条件十分艰苦,有一句歌谣形容当时的生活:“头顶一线天,脚踏乱石滩。吃的是高粱米,住的是油毛毡。”仓库没有像样的营房,刚上任的杨西园就带着大家用土坯垒砌了一排排“干打垒”。这种房子就像临时搭建的窝棚,夏天漏雨,冬天透风。

  为了支持丈夫,曾是野战医院军医的妻子蓝澧辞去工作,带着3个孩子来到辽西大山里,甘愿当一名普通的随军家属。他们一家5口人和战士一样,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。

  因为战备需要,仓库开建不久就进入边建设边接收的状态。仓库附近没有铁路专运线和站台,入库物资需要在距驻地14公里的火车站卸货。那时仓库只有一台嘎斯车,所有物资都靠这台车运送,有时还要人拉板车运物资。没有装卸工具,翻箱倒垛、接收发出,百八十斤重的大箱子全靠战士双手搬、肩头扛。那段日子里,杨西园和战士们肩膀上都磨出一层层厚茧子,手掌上全是血糊糊的泡,但没有一个人叫苦。

  10月的一天,山上连降大雨,河道涨水,这时车站又来了一批物资。接收的时候,汽车被滚滚激流拦住了,杨西园带头冲在前面把物资扛过河,来来回回不知过了几趟河。时至晚秋,水冷得刺骨彻髓,加上他出了一身的汗,回去后便病倒了。后来,杨西园病情越来越重……

  跟我同行上山的人里有一位仓库的老兵,名叫楚占有,大家都习惯喊他老楚。退伍后的他继续留在仓库当职工,一辈子守在山沟没有走。听老楚讲,即使在病重期间,杨西园仍然牵挂着仓库建设,他经常让公务员扶着自己去库区走走看看,后来只能手扶着墙一步步挪动,但也像往日出操那样大声喊着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”……

  临终前,杨西园留下遗嘱:死后还要回到仓库。所以,他的妻子和战友遵照他的遗愿,把他的骨灰安葬在库区沟口的山尖上。

  了解了杨西园的故事,我心里不禁升腾起一股敬意。不知不觉间,我走到仓库的果园里,看到漫山遍野果树成行,梨树翩然,枣树沉稳,苹果树笑靥如花,山楂树羞涩低垂,红彤彤的果实挂在枝头,映衬着山上无尽的林野。

  老楚跟我说,辽西以山多而著称,由于长年干旱少雨,大多数山都是光秃秃的,而且库区到处是施工时留下的白花花的渣石堆。为了改善生态环境,官兵在仓库副主任戴书申的带领下开始了大规模植树造林。

  那时候,戴书申年纪已经不小了,家人劝他退休,但他执意申请转改了专业技术干部,誓要在山沟里干一辈子。他跟家人说:“没把荒山治好,我怎能忍心离去!这回我要腾出身子,在仓库搞出个千亩果园哩!”

  听说要在辽西这片“有山没树,有河没水”的土坡上建果园,有人震惊,有人怀疑。戴书申实地考察规划,40多天里,他早上顶着晨星出去,晚上披着夜色回来,踏遍库区每一道山梁,胶鞋磨破了4双,迷彩服被刮成烂衣衫。慢慢地,一个千亩果园的3年规划诞生了:东岭适育葡萄,西岭宜种梨树,南岔可栽苹果树,tp钱包北沟好开水源,上百个渣石堆平整后栽山楂树。

  实地走出来的规划,科学实在,仓库上下拍手通过。戴书申带着战士们肩扛镐锹上了山,在裸露岩石的半山腰刨树坑、平渣堆、修梯田。没有水就用车拉、用肩挑,他和小战士们争着干。不过,毕竟年龄大了,他在山上干一天,两腿沉甸甸的像灌了铅,回家半米高的床沿,腿硬是抬不上去,只得叫老伴帮着往床上抬。整整6年时光,戴书申那一辈“山里人”培育了近千亩果园,硕果累累的果园为苍莽的山峦添了一抹亮色。

  那几日里,我每天都在山中奔走,一条条黑色的柏油路,被秋色杂驳的林莽覆盖着,蜿蜒通向山上每一个哨所。令我最难忘的是磐石哨所。车子不疾不徐行驶在乡间小道上,哨所四面环山,放眼望去,山坡上草木一丛丛、一簇簇,即便在石缝中也绽放出不屈的生命,在瘦瘠的褐色崖壁上恣意涂下一抹色彩。

  在磐石哨所,我看到了官兵书写的一摞摞《圆梦》日记,这是哨所官兵延续多年的传统。新兵下连后,班长就会给新兵们布置一项任务,每个人都要写一本军旅感悟集,退伍后由单位统一排版印刷,放进荣誉室,目前已成书132本。教导员给这套书命名《圆梦》。他总跟大家说,没有梦想的人生,是苍白的人生。所谓圆梦,就是每个官兵都要有一个梦想,可以用文字记录下自己实现梦想的旅程。这些记录着自己点点滴滴军旅经历的文字,等到多少年后再翻看,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。

  我随手翻开几本日记,朴实生动的文字间流露着官兵炽热的心声。其中,战士董振在《哨所是我的家》一文中写道:

  磐石哨所门前怪石嶙峋,其中一块石头上写着一个“家”字。这块石头与哨所相互呼应,使每一个来到哨所的战士都有一种温馨的感觉。那年夏天,我们整个班都在为建设哨所忙碌着。一次,我们要把一个混凝土浇筑的石板移动到指定位置。石板重达一两吨,班长在分配任务的时候,把自己分配到中间那个不易撤出且最危险的位置。我突然意识到,班长总是默默地保护着我们这些新兵。任务圆满完成后,我看见灯光下的那个“家”字更加耀眼了。

  日记里还有许多诗篇,一个叫段建葵的战士写道:我是一个兵/生活在大山深处/没有灯红酒绿/有的只是青山明月/没有嘈杂的汽笛声/有的只是“一二一”响亮的口号/没有家人在身旁/有的只是战友相随……我们这群年轻战士/扎根山沟不言苦/保卫着祖国的安宁……

  一篇篇日记捧在手里虽略显单薄稚嫩,却见证了官兵沉甸甸的收获。我一页一页翻看着这些日记,一种深深的感动渗透全身。

  “每当辽西山花开遍,是谁在洞库守望江山。条条山路连着我心,小小哨所日夜无眠;每当香飘千亩果园,是谁在苦中捧出甘甜;片片雪花开在枪口,阵阵山风与我相伴。”这时,哨楼广播里忽然传来仓库官兵合唱的歌曲。群山抱着这小小的哨所,哨所官兵的歌声回荡在群山之间。

  从哨所出来后,我提议攀上沟口那座山去祭拜一下老主任杨西园。山势陡峭,我们先在密密的杂木丛里穿行,再沿着怪石嶙峋的山脊线攀登。在杨西园的墓前,我忽然有所领悟,眼前是连绵跌宕的群山,身后是静卧山间的洞库,杨西园是想和驻守在此的官兵一道,永远守护在这里。听老楚说,杨西园每次从沟口过,都会不自觉地望一眼这棵崖柏,有时还笑着跟大家说,这个地方好!也许杨西园心里早知道这次创业将更加艰难、在这里坚守将更加艰辛,他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,甚至是生命的准备。

  老楚说,起初墓地的选址不在这里,是杨西园的妻子蓝澧说,老杨心心念念的地方就在这棵崖柏旁边。我随口问道,他的家属为何姓蓝名澧?老楚也愣了一下,若有所思地回忆说,他也不十分确定,只听说她原名董育英,抗战期间是一名进步学生,曾与三名要好同学从北平南下,参加抗日救亡运动。路过洞庭湖时,四姐妹为了隐蔽真实身份参加革命,相约以蓝天为姓,以湖南四大水系“湘、资、沅、澧”为名。因为她年龄最小,所以就取名“澧”,蓝澧的名字由此而来。1952年抗美援朝战争期间,蓝澧是野战医院的一名医生,在那里她与杨西园相识,在战火中举办了简朴的婚礼。

  听到这里,一股炽热的情感在我的胸中升腾。“以蓝天为姓,以澧水为名”,这其中蕴含着多么壮阔的人生追求。愿意在这里默默坚守的代代官兵,何尝不是以忠诚为姓、以山河作名!

  下山时起风了,耳边时时掠过风的呼啸声、树叶的沙沙声,我望着那漫山遍野的果树凝思,那缀满枝头的红果是什么?我记得有一个诗人曾说,那是战士的生命和青春。